想见你

    死亡，是大部分人都会避讳的话题。甚至会觉得，谈论它不吉利。但与此同时，它却是我们每个人生命的必答题。

    年幼时，经历村中长者的离世。在我们模糊的记忆中，他们一出场就已近黄昏。而那时也不太懂得，那样的告别意味着什么。
   
    渐渐长大，送别的频率越来越高，死亡和自己也越来越近。05年外公过世，第一次经历家中亲人故去。随后的这些年，总能听到谁的爷爷奶奶走了，谁的外公外婆走了…这基本成了“我们这个年纪”的常态，也时常让我害怕再有亲人离开。
  
    2018年，我24岁那年，我最亲爱的外婆，离我们而去了。
   
    那年6月份外婆因糖尿病引起的心脏问题已经十分严重，住进了县医院。端午节前，外婆才让表哥问我有没有放假，在长沙读研二的我刚好赶上参加高考阅卷，回不去，等忙完了，外婆却不要我专门请假回去看她，说等过些天她就能出院了。而我也真听了外婆的话，祈祷着外婆又能想以前那样，每年都会大病一两场，但住院十天半月就又恢复了。
   
    可是并没有如我所愿，外婆病情不断加重。家人在微信群里告诉我，外婆老念叨我名字，说想我了，这帮孩子们最想见我，让我回去陪她几天。
  
    等赶到了医院，外婆一个人蜷窝在病床上，四肢浮肿，双手乱抓着衣服和床单，闭着眼不断地呻吟，我的外婆正经受着病痛的折磨。
   
    清明节，我回家那三天，外婆身体还好着。回家前一日，我买了水果大青芒、西梅、布丁、草莓、冬枣，可都太甜，含糖量高，外婆也只是各尝一点。回家当天，我又在学校食堂买了大肉包、菜包、香芋地瓜丸、炸饼等平日我爱吃的早点面食，也让外婆尝尝。小时候，清早走6，7里路跟外婆去赶集，她会买油条、麻球、糖/肉包子，给我解馋。物以稀为贵，香气四溢热腾腾的铺子，肉包子咬一口流出汤汁，金黄的油条和炸饼香脆，，足以让小小的我满足，似乎那时侯什么东西都好吃。
   
    那天下午，天气特别好。在外婆家旧房子前，趁着有太阳，我最后一次给她洗头发。舀一瓢瓢热水把她头发打湿，我怕水太烫，外婆却说水热点好，不然会感冒。外婆个把月没洗过头发了，抹了好多洗发水才起泡泡，舀一勺勺水漂清后头发才柔顺些。我还给外婆剪了头发，照例是我从没见她换过的刘胡兰发型。
   
    然后，我们坐在屋前聊家常。她说，她找的算命先生说今年要遇个大坎，坎过去了能再多活5年。我说这都是胡说八道，让她别信这些。虽然这样安慰她，但那时我也隐约感觉，从2017年大姨去世后，外婆精神状态大不如以前，身体状况也更差了，再也经不起大病复发的折腾。这回的聊天让我害怕和难过，根本不敢想象外婆会离开我们。
   
    回想小时候，夏夜乘凉，我躺在帆布摇椅上，头顶星星多得数不清，萤火虫也来凑热闹，外婆摇着蒲扇，讲早知道下文的神话故事或民间传说，我常常上一秒好奇三千问，下一秒就听累睡着，进入甜美梦乡了。冬天，每逢春节前，孩子们从外地回来，一大家子围坐在外婆家柴火炉边烤火话家常，聊一年的光景。这时，烤红薯便成了外婆招待孩子的好物，她会事先将储藏在地窖中红薯取出，放在通风处风晾数十日，等烤红薯时，在火炉灰中挖个洞，放好盖上热灰，再铺上木材燃过后的火红木炭，炭火慢煨，差不多时再翻个边儿。小孩子们总是等不住嚷着要吃，等烤好了，外婆把灰拍打吹落，稍微干瘪、还粘着流汁的热乎烤红薯被大点的孩子抢走，小点的又哭又吵，外婆便再烤。那时，外婆的烤红薯总比别家香甜有味，软嫩多汁。外婆家的火炉边也是我最愿意呆的地方。
   
    第二天，下了点雨，外婆带我到地里摘了没熟透的豌豆，为的是让我尝尝鲜，会学校就吃不到了。外婆还跟我补种了花生，我刨土，她放花生种子。她问我暑假回不回，那时花生正熟了，我告诉她，以后一有假我就回来见她。
   
    等我再次见到外婆，外婆不再喊我名字，而是叫我崽崽，也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为了让外婆不那么痛苦，我一刻不停的轻轻搓揉她肿胀的双脚双手，一下午还真消退了许多。晚上，她向同房的病友夸赞我是好孩子，又让我看到了能说会道，对我最好的外婆。
   
    那天我一夜没睡。我想陪着她，我们聊到快12点，外婆才睡，我要注意她的点滴不打过，后半夜外婆一阵阵躁动，难受。那晚，她还送给了我一条毛巾，让我在学校趴桌子上休息时披在身上。现如今，这条毛成了外婆送给我唯一的物件，我将它叠成块放在枕边，梦到外婆时便摸摸。
   
    在医院陪外婆的那几天，外婆总说自己治不好了，吵着要回家，她说到这个年纪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可接回家后，外婆却对妈妈说她不想走，想多呆两三年，那样就能等到我工作，看到我结婚成家。
   
    但人这辈子，很多事情就是“差那么一些”。几日后，我的外婆就像累的睡着了一样，没有痛苦，安详的离我们而去了。那段日子我常常掉泪，当着外婆的面也忍不住，做梦梦里在哭，醒后发现枕巾也是流水，又接着哭，似乎在那一年里把之前的泪都流了。
   
    到现在，我参加了工作，离家又近了些，却再也见不到外婆了，多想放假回家时，她能像往常那样，笑盈盈的站在门口等我回家，然后数着我下次什么时候放假见她。
   
    写下这些，一方面是为了纪念我最爱的外婆，我想念她。另一方面，是想对在过去疫情这段时间里，突然失去亲人的朋友们说：不管怎样，我们还是要努力好好活着。当然，我也知道，在这个过程中突然失去至亲的人，要经历的痛苦和悲伤肯定比我多很多。不管怎样，一定要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