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是个历史老城，只不过因为“文夕大火”以及城市的发展，长沙的老建筑实在是不多了，因此在我的感觉中，故乡湘潭到更像个老城。
家在湘潭的雨湖边，小时候觉得最神秘的建筑莫过于雨湖边上的关圣殿，也就是关公庙，它在1956年便被定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我们知道香港人敬关公，历史其实可以追溯到300多年前商人就开始敬关公。从明末清初开始,湘潭逐渐发展成为湖南一大商埠，尤以粮食、药材为最。有“小南京”之誉，各省商人纷至沓来，城里商铺客栈林立。其中，山西、山东、陕西、甘肃、河南五省客商为了确保经商利益，于清初集资兴建北五省会馆，供奉以义气驰名的汉寿亭侯关云长,作为维系团结的精神支柱，红脸美髯公在湘潭成了商人的保护神。儿时的关圣殿并不对外开放，大门紧闭，越过高墙看过去重檐翘角飞檐兽脊，红墙碧瓦煞是好看。有一次碰上重要宾客参观，十分难得的打开了朱红色的大门，于是我与玩伴们便仗着人小偷偷地溜了进去，见识到了这组古建筑，那时的它还没有被梳妆打扮过，内部灰蒙蒙的并不起眼，多少让我有些失望。座上关公的模样已记不大清楚了，只依稀记得高大院墙的阴影投射在石雕回廊之上的清冷与落寞,几块青石碑长满绿苔，上面满满的镌刻着一些人名与事物，大约是当初捐建的记录，看得出彼时的喧嚣与繁华，久远的人与事因着这碑文的存在而沉淀下来。大殿门口的汉白玉镂空龙柱到是让我多瞧了两眼，心下觉得它与湘潭师范（文庙）的汉白玉盘龙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一个立着，一个趴着而已，却不知这件镂空龙柱属国内罕见的珍品，除山东曲阜孔庙外，此处仅有。近年再次经过关圣殿时发现它已是老妇换新颜，却没有让我再次参观的冲动，就让它保留在我记忆中那灰蒙蒙的落满历史尘埃的模样吧！
雨湖的夕照亭，在雨湖公园靠墙的一个角落，很偏僻幽静的一个所在，是以前的江西会馆（万寿宫）后花园的一座亭子，它建在水边，严格说来算是水榭，从我记事起它就一直以古静优雅的姿态伫立在那里。每当学生时代的我有什么不开心的时候总喜欢躲去那儿坐坐，甚至在我几岁的时候有过一次离家出走，父亲也是在那儿找到的我，那时的夕照亭不只是安静还可说是很荒凉，没人注意到它的美。里面有20多块石板刻雕，很多是关于佛经故事的，那些古拙的人物总是让我有一种很遥远的感觉，只是因为年纪小，不明白这其实是一种时空上的沧桑感。
湘潭师范的老校区便是文庙的所在地，古建筑的存在让它平添了一份书卷气，市井之中的学府之地又让它有着别样的生机，记载的虽是前朝旧事，承载的却是青春梦想。小学的时候学校与它相邻，每到放学总是与伙伴们一起在那斗拱回廊之下嘻戏，在那大殿前坪跳起皮筋，甚至那条被铁栅栏围起来的汉白玉盘龙也被好奇的我们翻进去研究过一番，下午的阳光照耀在黄色的琉璃瓦上，分明而又清晰。以致多年后的我仍在梦中穿过那一个个的红墙拱门寻找捉迷藏的伙伴。
去年，城正街外婆家的民房终于被拆掉了，从此那灰瓦灰墙的民宅只存在于记忆当中了，房子不起眼，历史却有百年之久，据说还是前清某位大官的老宅，解放后分给平民百姓居住，妈妈说在她小的时候还有一座好大的牌坊，文革的时候被拆掉了。记忆中外婆的房子灰败黑暗，几乎没有窗，采光很不好，高高的屋顶可以看到屋梁和灰瓦，当中两片透明的琉璃瓦，泻下的日光很没有穿透力，仿佛是久病的人勉力的笑，透着不支与虚弱。卧室的墙上有一个小窗户，很高，即便是成年人也无法一眼看到外面的景色，而小小的我总是神奇的在夏天的夜晚透过那小窗听到植物生长的声音，是的，直到今天我仍是肯定我听到了，我听得出夏虫的声音，雨打芭蕉的声音，风拂过树叶的声音，但它们都掩盖不了那拨芽抽蕙的生命的细微之音，虽是看不到窗外，那景色却是在我脑中活灵活现，直到有一天，外婆肯定地告诉我窗外确实是一片菜地，我忽然之间觉得，这老房子它也不是那么死气沉沉。如今住着高楼，宽敞明亮，却是失去了这些声音与生机，也许这就是老一辈所说的接不上地气吧！
湘潭的城市改造已是如火如荼的进行着，也许要不了多久它也会如长沙一样满目皆是高楼大厦，到那时，这些陪伴我们共渡岁月的老建筑也许只会出现在我们的旧梦中，曾经的繁荣消散在历史的尘埃中，建筑无言，却是留下一个追溯过往的空间。老城旧梦，那雕花窗棂下老祖母的身影终是无处可寻了！
后记：近期读到两则新闻，一则是梁思成林薇因故居被“维修性拆除”，梁思成先生57年前曾致力于保护古都老建筑，反对拆除北京古城墙，他曾说“拆掉北京的一座城楼，就像砍掉我的一块肉；扒掉北京的一段城墙，就像割掉我的一层皮！”…一则是北京启动历史上规模最大的文物修缮工程，将逐步再现明清时期的古都轮廓。新闻图片采用两次曝光将曾经存在的城门楼与如今奔流不息略显拥挤的二环路在同一个时间空间呈现出来，如同海市蜃楼般。新闻中还摘取了已故作家王小波的一段话：“一座城市的历史不可能是别的，只能是它的建筑。…中国有五千年的文明史，这部历史有一半写在故纸上，还有一半埋在地下，只是缺少了一部立在地上的历史，可以供人在其中漫步。…能见到古人所见，感到古人所感，这种感觉就是历史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