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和几个朋友一道去了旅游胜地江西明月山散心。时日已久,对那里美名远扬的高山瀑布和陡峭索道已没有很深的印象了,但梦境里却总是有一条小溪在翻来覆去地奔流不息。
那条小溪就在明月山的入口处,我不知道它的名字。溪水很浅,小溪里多半是乱石,小半是草,溪畔还有一些老树,很矮,有着班驳嶙峋的根和柔嫩如水晶般透明的绿叶,让人猜不透它们的年龄。大部分的巨石都被树根抓住了,树根如网,巨石如鱼,让人重温狩猎时代厚实的喜悦。
谁在溪中投下千面巨石?谁在石间播下春芜秋草?谁在草间立起大树如旗?谁在树上裁剪绿叶如米筛?谁在筛间种下亿万年陈久而新鲜的芬芳?
日以继夜,夜以继日的流水告诉我;激越婉转,扑面而来的清风告诉我:
大自然是美丽的。
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小偷偷走了牧师的一条裤子,牧师的女儿逢人就嚷嚷这件事。但牧师是一个生性淡泊的人,失去一条裤子并不会使他质朴的衣着更见寒酸——正如多一条裤子也不致使他更显华丽一样。于是,他很严肃地对女儿说:
“不要乱讲。世界上并没有什么小偷,这两个字多难听。”
“是小偷,本来就是小偷偷走的啊!”
“记住,不是小偷——是一个人,只是他比我更需要那条裤子而已。”
我永不能忘记自己当时的震撼。一个文弱的牧师,却有着那样光辉的心灵。盗贼永不能在他的世界里生存——因为在他纯洁高尚的心灵里,根本就不存在“小偷”这两个字。
心灵是美丽的。
朋友生病住院,我在陪护。同病房的另一个病号很年轻,却患了胸膜炎,胸腔积水,需从背部下针连接导管将水排出来。这是一个就在病房进行的很小的手术,几乎没有危险性,连手术费用都只有几十块钱。但是后来我亲眼目睹的情景却让我终生难忘。
就在医生准备下针时,病人的女友赶来了,也许是病房本就狭窄,也许是担心影响手术的进行,总之医生没有为她打开病房的门,她只能默默立于窗外。
一看见掺杂着浓汁的血水从病人的身体里沿着导管流出来时,满窗台的鲜花被她全扫在地上,然后就无力地趴在窗户玻璃上痛苦失声。那样无助至极的眼神,那样撕心裂肺的表情,那样无所顾忌的哭喊,那样汹涌而出的泪水,让我也不禁陪着她心酸不已。她连看着爱人的双眼,抓住他的双手传递一点微薄的温暖的力量那样一个小小的要求都无法满足,真正的咫尺天涯啊!
手术终于做完了,她也进来了,一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躺在病床上的男友,什么话也没有说,但两行清泪却滚滚而下,长流不止。
爱情是美丽的。
我家养过一条狗,一条很常见的土狗。它在我家很多年,我们全家人每天生活的一项重要内容,就是和它一起戏耍片刻。但就在去年冬天,它死了。
那一天,它静静地卧在屋檐下,似在睡,久久不动。我见它在那里卧得太久,就想过去看看它是睡着了,还是和平常一样在晒太阳。但在靠近后我才发现,就在那只老狗的眼角处,凝结着一滴明亮的泪珠,已经被太阳晒得活像一颗琥珀般晶莹。透过那滴泪珠,我看见那双灰蒙蒙的瞳仁里流露的是太多的真诚,是感觉大限即将到来的依依不舍,是和千道轮回的不屈挣扎,是生命与生命的相互珍惜,是超出了世俗卑下的沉重感情,是对生命的丝丝眷恋和永恒渴望。
那一天,它再没有站起来。我把它葬在屋前一棵苍翠挺拔充满着无限生机的大树下,我们全家人隆重地为它举行了葬礼。因为,朝夕相处的感情;也因为,对生命最大的敬意。
生命是美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