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个月打电话回家,主要是想和母亲说会话。电话铃响了一遍又一遍,许久,母亲才来接电话。听声音,有些干涩,不如以往般洪亮,心里便有些纳闷。平日,儿子一去电话,从声音中便能听出电话线那头母亲灿烂的笑容。今天是怎么了,是不是又和父亲拌了嘴,或是风寒感冒不舒服了?电话那头的母亲平实淡定的话语又让我欲言又止。母亲说:“儿呀,元旦这段时间你忙,阳历年就不要回来了,春节回家过年要早些回来哦。”是啊,母亲知道儿子媳妇是搞财会工作的,元旦年终决算通宵达旦,工作都忙得团团转,母亲的心细如发,心明如镜,亮透着呢!
腊肉飘香雪花飞舞,大年二十七晚母亲又来电,叮嘱我:“儿呀,早点回来过年哦。”我当然不感怠慢,与妻商量,当晚去超市采购年货,二十九一大早带着女儿,开车回老家过年了。
两鬓斑白母亲手绑着绷带来接我们,我很吃惊,母亲说:“年纪大了,一个月前上厕所站起来,突然脚没有力气,不小心摔了一跤,把右手给摔骨折了。没关系,现在已经好很多了。”我望着母亲慈祥笑容,听着母亲平静淡定的语言,眼泪突然就盈满了眼眶,伤筋动骨一百天,您怎么能这么硬撑着呢?您已经是年愈古稀的七旬老人了呀!您是怕儿子媳妇担心,怕影响我们的工作!儿子很傻,太粗心了,应该从您催促回家过年的话语中品出絃外之音、从您反常的叮嘱中听出言外之意,但您那平静的音调又让儿子稳下心来,好好工作。
唉,儿行千里母当忧,儿逾不惑仍是崽,我那白发苍苍、步履颤颤的七十二岁老娘!
母亲是一名乡镇医生,四十五岁之前都与父亲分居两地。她很要强,小学文化毕业的她,凭好学的劲头获得全县中医考试第一名,在家乡是德才双馨的一名女“华佗”,医治了家乡不计其数的病患。乡镇医院的医生只有八九个,却关爱着家乡十多万人的病疾,或深更半夜、或隆冬苦夏、或大雨瓢泼、或冰天雪地,母亲无不亲临患者家中把脉问诊,对疾下药,从无半点懈怠。然对我们三兄妹,她亦倾注满腔母爱,嘘寒问暖,生活学习,衣薄衾暖无不悉心照顾,直至我们学业有成,事业有成,娶妻生子。
其实,最刻骨铭心的感动是母亲对父亲的挚爱。
父亲是中南土木建筑学院(清华建筑系、上海交大建筑系、湖大建筑系前身)的高材生,曾到中科院工作两年,文化大革命受冲击,回老家当一名“授业解惑”的老师,当时父亲是一个一穷二白的“臭老九”,母亲冲破世俗之见,不离不弃与父亲修得百年之好,生我兄妹三人。但父亲有一顽疾——高血压,他年轻时就有。这顽疾终于在他五十五岁的时候压垮了父亲,脑溢血使他不得不离开默默奉献三十年讲台。我兄妹三人都刚参加工作不久,为使我们安心工作,母亲便独自承担照顾父亲的繁重事务,脑溢血入院治疗两个周后,父亲才能认出人,但不能下床,只能卧床休养,是母亲一人忙前忙后,忙里忙外,端饭送水,倒屎倒尿,只要有半点空闲,母亲又帮父亲按摩肌肉。冬天的母亲,常常是喘气生雾,汗流满面,每天忙碌的身影要到深夜才能停息。我们心疼母亲,回家搭把手,倒是乐观的母亲宽慰子女:“你们好好工作,家中的事不要担心,我是医生,照料病人最在行!”是母亲的辛劳感动上天,三年后,奇迹出现了,父亲大半的生活能自理了,渐渐地也可下床缓慢的走几步。
如今父亲已经半瘫痪二十二年,母亲全心身地照料他二十二年,二十二年这八千多个日日夜夜不停的操劳,使母亲两鬓如霜,皱纹如沟,但我那坚忍的老母亲没有叫一声苦,没有说一句累,每天形影不离地陪伴和照顾着患病的父亲。久病之人,有时会无端发火生气,母亲偶尔说老父越来越象老顽童了,有时突然发脾气,不吃饭,要哄才开心!看着你父亲耍小孩脾气的样子,对我也是一种开心呢!母亲说的时候,会发出开朗的笑声,那种从心底里漾出的幸福挂在脸上。父亲说他不晓得前世做了什么好事,修了什么善德,老天才送来这么好的妻子,虽然自己行动不便,母亲就是他的手脚,他的影子!
写到此,眼前浮现出母亲慈祥的笑容,就迫不急待地打电话想听听老娘的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