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七十多岁了,身体越来越差,我每次回家的时候,远远看到母亲在大路边等我,那瘦小的身影,仿佛一阵风,就会被吹走。
我两岁的时候,母亲不幸染上了肺结核病,在贫困的六、七十年代,那是件骇人听闻的事,那时肺结核病俗称为“痨病”,一旦染上十有八九便命不久矣。因为怕传染,我所有童年的记忆里,便从来没有母亲对我的爱抚和亲昵,而昏暗的灯光中母亲病怏怏地躺在床上的情景和时断时续的咳嗽声,却永远也挥之不去。所幸,母亲挣扎着活了下来,虽然身体一直不好,但那病也暂时稳定了下来。
又有一阵没有回家了,母亲在电话里总是说她都很好,不用我牵挂,我知道无论何时,母亲都会这么说的。哪怕她再不好,她再惦记我,她也担心我牵挂她。难得有几天假,我便回到魂牵梦绕的故乡去。
母亲依旧早早在路边等我,秋风吹动母亲霜雪般的白发,在我心中掀起一阵阵无以言说的忧伤。母亲真的老了。母亲开心而又紧紧地攥着我的手,领我走回家去。宛如我依旧是几岁的孩子,在外淘气并且晚归。
母亲颤颤悠悠地为我打来洗脸水,要为我洗去一路的风尘。我半蹲半跪在母亲身前,母亲安详且宁静,她用梳子细细梳理我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用枯瘦的手轻轻地抚摸我的头。我有一绺头发固执地翘起,母亲忙活了半天依然没把它梳理整齐,我说算了,一个男人要这么整齐干啥,母亲却说什么也不肯让我起身,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打开身边的热水瓶,往手掌上倒开水。我急得大叫:“烫呀,娘!”。可母亲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她用嘴吹了吹手掌中的水,然后用手掌按在我的头上。一股热流通过我的脑门立即传遍我的全身,我情不自禁地全身颤抖。
“不烫吧?崽”。
“不烫的,娘!您烫伤了吧?”
“娘老了,皮厚,烫不伤的。看,头发烫好了呢!”
我知道母亲的手烫,而我的心更烫。
母亲依然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我感到一丝丝温暖清晰地沁入全身的每一个细胞,此刻的母亲像无边无际的大海,而我,则是一条肆意游泳的鱼,永远也游不出也不想游出母亲的眼,母亲的心。
“孩子,无论你长多大,你都是娘的孩子,娘希望你永远都是漂漂亮亮的!”母亲的语气中,竟有一种坚定。
.......
母亲七十三岁了,健康状况越来越差,我不知道她的生命还能走多远。我一说起要离开,她立时泪流满面,哽咽着说见我一次就少一次了。我每次离家的时候她都送我到大路上,久久没有离去,她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一阵风吹过,我便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