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许多往事值得追忆,而我十八岁时的经历最为刻骨铭心。十七岁那年正是我国对越南自卫还击战的开始,当时我正在读高三,校长非常关心战事,每天的早操时间都要向我们通报战况,当然都是激动人心的胜利消息。校长多次号召我们这些高三的学生随时听从祖国的召唤,参军入伍,保卫国家。当时我们这些准男子汉都热血沸腾,迫切希望自己能够为祖国效力,快点穿上军装上前线,是我们朝思暮想的。
那年冬天,一年一度的征兵又开始了,我们班十几个男同学都报名体检。我是家里的长子,当时家境也比较宽裕,娇生惯养,爸爸妈妈只希望我认真读书,以后考所好的大学。我瞒着家人,偷偷报名参军。体检政审通过,我如愿以偿地穿上了军装。直到部队接兵干部家访,爸爸妈妈才知道我参军了,虽然心中不大乐意,但为时已晚,也只好含泪为我打点行装。
乘上南下的火车,经过三天两晚,再坐船渡过琼州海峡,我们三百名浏阳子弟顺利到达海南岛。我们二十几名老乡都被分配到位于岛东的文昌县迈南镇的陆军131师392团。三个月的新兵训练,三个月模拟自卫还击战中的步兵、坦克兵的联合演习,两个月的电台兵训练,艰苦的生活,高强度的训练,海南炙热的阳光把白白胖胖书生模样的我变成了又黑又瘦的小老头。偶尔照照镜子,自己简直快认不出自己了。家信中我一字不提部队生活的艰苦,再苦再累也得自己忍受,不能让父母为我担心。后来我才知道全方位的强化训练,目的是为上前线轮战作准备。
8月底部队按照上级的命令,开往广西前线。出发前,我们连的战友都满负荷装备。战友们有的领取了子弹、手榴弹,还有的领取了炮弹、火箭弹,而连长发给我的是一台背式电台和两枚手榴弹。他笑着对我说:“小黄,你的手榴弹不是用来打敌人的,而是在关键的时候,一枚用来炸电台,一枚用来炸自己的。”听了这话,我感觉肩上责任重大。
广西前线的环境比我们想象中要艰苦得多,我们部队轮防的地方是广西龙舟县下冻镇一个叫春秀的小地方,而这里却是自卫还击战最激烈的战场。越南界的扣茅山横挡在部队前面,参战的部队用了一个营的兵力牺牲了几十个战友的生命拼了两天两夜才攻上主峰阵地。我们到达这里时候,已是满目疮痍。当地老百姓都已退到后方十几公里的地方,村子里空无一人,到处是残垣断壁。我们连的100多个人分散在紧靠前沿的几个阵地,住坑道、用简易的茅房。我们用望远镜可以看到扣茅山上敌人的碉堡和坑道,甚至连敌人架起的高射机枪也看得一清二楚。耳边不时传来零星的枪炮声,我们日夜站岗巡逻,防止敌人偷袭。阵地上吃喝用水都很困难,只能到山下几公里的地方挑水、挑粮、洗澡,还要武装保护。两个月后接到营部的命令,我们连要去参加一次防卫任务。
作为电台通信兵的我,被安排参战。我们分成几个小分队,其中有一个迫击炮兵和一个侦察兵分队,我被安排到一个步兵分队负责支援和接应任务,我的任务是负责通讯中转工作。为防止泄密,指挥部发出指令,由我转发给其他分队。出发的那天晚上下着倾盆大雨,可能是上级为防止敌人发现而选择的时间和天气。我们冒雨走了两个小时才到达指定的位置,距敌人很近,就是一条羊肠小道上。排长说,工兵战友已经把地雷扫除了,要不然我们根本无法到达。我打开发报机,竖起天线准备工作。利用空闲时间吃了两块压缩饼干充当晚餐,突然想起这天正是自己的生日。
深秋广西的山区充满凉意,单薄的军装经雨淋湿,风一吹冷得发抖。晚上十点多战斗打响了,前方的枪炮声不断,步话机中不断传来上级的指示和前线的战况。我紧张地忙碌着,感觉到战事的紧张和激烈,直到凌晨2点多结束战斗。我们接应分队4点才接到撤退命令,赶到集中地才真切地了解到战争的惨烈。我们消灭了十几个越界偷袭的越军,俘虏了两人。但我们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牺牲了4人,失踪了两人,负伤多人。牺牲的战友中有一位是与我关系最好的平江老乡,当看到牺牲的战友被担架抬出时候,我们已泣不成声……
2001年,离广西轮战21年以后,我满怀军旅情结和对牺牲战友的怀念,利用五一长假携老父亲和儿子南下龙州故地。过去的战场已不存在,军营已荒废,边境一片安宁,老百姓安居乐业。我怀着沉痛的心情到烈士陵园拜祭了长眠的战友和为国捐躯的湖湘子弟,站在烈士的墓前沉思。如果不是命运的安排,在这南国青山之中也许会有我的一席之地。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已步入了中年,但这些兄弟们永远停留在十八岁的年龄,他们永远不会变老,因为他们是不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