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隆冬的一个早上,天空中刮着寒风下着冰雪,广场银杏树上仅有的几片叶子在风雪中孤独地摇曳,除雪花稍大点外与以往的早晨没有什么两样:香洲桥上年轻的妈妈们一边催促着自家孩子快吃手中的早餐一边嘱咐着上课要认真听讲不讲小话;公共车、私家车、出租车、摩托车无以例外地按着喇叭;博物馆门口那个精神病患者一如既往很有节奏地一边打着自己的脸一边踢着垃圾桶。我也弓着腰踩着碎步鼻子冒着白烟往办公室赶,电话响了起来。
“小李,你好吗?”
“哎哟,是郭姨!你换成这个号码了?怪不得一直都联系不上你,…… 。”
郭姨是我九年前在一基层行分理处任主任时认识的,郭姨原本一家四口人,在一家山清水秀,沟壑纵深的兵工厂---861兵工厂生活,和和美美,团团圆圆,丈夫是南下干部,几十年的枪林弹雨,毛发不损,却在转业到地方的第二年,在一次车祸中走了。儿子拒绝了父亲单位地安排,一头扎进南方,凭借着勤劳和睿智,很快在模具行业出人头地,多次接郭姨过去,多次因郭姨“不习惯大城市生活”放弃。女儿在厂附属学校任教,人缘极好。
我们当时的分理处规模不大,且离城较远,但有两名总行级VIP客户,郭姨便是其中之一,要知道当时我们全行含营业部四个网点,总行级VIP客户还不到10位,且有几位是贷款客户。记得当时有一个规定,超过一定金额的定期存款存入或转存存根联需行领导签字,每每拿着单证要行领导签字的时候,我的心里充满着骄傲。
九年前的产品没有现在丰富,所以我和我的同事常常为不能给郭姨设计出好的理财产品而伤透脑筋。一个星期天的下午,郭姨来了,她没有谈她即将到期的180万元三年期定期存款,而是给我谈了邮政储蓄的主任带着县局的局长到她家找她的情况,期间邮政储蓄的领导承诺给她给一定的手续费,我粗略算一下,若兑现的话相当于这个厂里一个普通工人一年的工资。当时我的感觉有点像农村老父嫁女,明明不舍得让女儿走也不得不让她走,口上还要她走好,更何况这个“女儿”嫁出去,就很难回来了。
“小李,给我算一下,180万元三年的利息是多少,还差多少可凑成200万”,原来郭姨并没有想取走这笔钱,而是想加一笔钱让它成一个整数。我恍恍忽忽的老半天算不出个所以然。
我出生在一个贫穷落后的山旮旯里,大山的波澜起伏 铸就了骨子里很多固执的东西,如我从来不认为世界上所有的东西是能用钱能解决的,我一直认为在当今经济时代,我们有意无意地夸大了金钱的作用,郭姨的行为就是有力的诠释。
郭姨要去南方了,因为与她相依为命的女儿也去了南方,郭姨的女儿很漂亮很能干,她很热爱她的职业,她为她的职业奉献了全部的智慧和心血,她的课生动有趣,跌荡起伏,深受师生们喜欢,校领导也有意将她作为骨干培养。她本来有大把的时光,可以让自己非常安静、细腻和从容,但却因为她的夫君改变了这一切。她的夫君早年在一家银行上班,因沾上打牌的恶习,最后因挪用公款被开除,郭姨一家没有嫌弃他,而是默默忍受着世人的白眼,替他垫了公款还清了高利贷,郭姨的女儿更是辞了职与郭姨一起一家人到小河边办起了一个沙场做沙石生意。一个优秀的人们教师,一个深受师生们爱戴的人们教师,一个校领导有意将之作为骨干重点培养的人们教师,一个她很热爱自己的的职业并为之奉献了全部的智慧和心血的人们教师,却因丈夫上不了桌面的原因,做起了似乎与文化完全相背离的行业---做生意,这是多么的辛酸和无奈。也许是上天发现了生活对她们母女的不公平而有意眷恋,生意一帆风顺,越做越红火,正当她们母女准备重新开始的时候,她的夫君却拿了一笔钱给另一个女人跑了。可能是这里的一切太容易让她想起过去不愿想起的事情,面对一些不愿面对的东西,郭姨的女儿悄悄地卖了沙场去了南方。
我从来没有听郭姨和她的女儿说起这一切,对她们来说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又像是发生过而积累沉淀了什么。从她们的字里行间听不到责怪和怨恨,从她们的一言一行看不到复仇和报复,只是多了份清静和宁静,宽恕比坚强更让人感动。
一个偶然的机会,从郭姨那又漂亮又能干的女儿口中得知郭姨最喜欢吃乡下的野柿子,说它能化痰、养颜,还能长寿。上天有眼,我老家猪圈后面就有两颗野柿子树,虽经多年风雨仍然生机勃勃,我奶奶吃它活到96岁。郭姨走的那一天,我去送她,当得知送给她的柿子是我从离家55公里外的老家摘来的野生柿子时,她久久凝视着窗外,喃喃自语:“这孩子啊”。
生活在计划之外,一年后我离开了分理处,再一年后我离开了该支行,到了分行公司部,期间郭姨主动联系过我一次,有天晚上她说她一亲戚可能得了急性阑尾炎,看能否搞个车送到医院,我第一时间与所在支行联系,支行非常重视,派专车将病人送到怀化第一人民医院,为手续成功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再后来我不断地换地方,换部门,换岗位,新设一个部门被要到新部门去,部门撤了又合并到另一个部门,到后来郭姨也换了号码,于是就有好久没了联系。
放下电话,我有一种说不出的内疚和自责,如自己做了一件亏心事,虽然世界上没有任何人知道,也没有任何人责备你说你不对。但地方换了,岗位换了,对方号码换了,就是理由吗?这些年,自己不是也七转八转找到了许多枯燥的一串串阿拉伯数字?这一串串号码也许一辈子不会主动找你,但你却将它存入手机将它日夜收藏?手摸胸口,扪心自问,作为建行人,我们到底应该与谁风雨同舟?到底应该与谁相濡以沫?
将郭姨号码从手机中更改过来的时候,我觉得很舒坦很温暖,仿佛又听到老家一阵一阵的松涛声,看到了老家一浪一浪的油菜花,再注视楼下延伸的马路,我更加坚定了自己要做什么,应该怎么做。